但我沒有像他們一樣嘶吼。
我緩緩地,從包里拿出了手機,按下了錄像鍵。
我將鏡頭對準張翠蘭和裴勇那兩張醜陋的嘴臉,然後,我轉向那對已經被嚇傻的買家夫妻,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兩位,不好意思,嚇到你們了。」
我的聲音里沒有顫抖。
「你們今天看到的,就是我為什麼必須賣掉這套房子的原因,也是我為什麼願意一再降價的原因。」
「因為我的生活里,有兩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
我看著他們,眼神坦誠得近乎殘忍。
「這個房子,我今天必須賣。如果你們今天不買,明天我還會找別人,後天我還會再找,直到賣掉為止。」
「你們今天放棄,損失的,可能只是一套裝修完美、價格優惠的高性價比房子。」
「而我,損失的只是一點點時間而已。」
「我耗得起。」
我的話,像一顆定心丸,也像一把鋒利的刀。
那對夫妻愣愣地看著我,看著我這個身處鬧劇中心,卻冷靜得可怕的女人。
他們眼中的退意,漸漸變成了驚訝,然後是思索,最後,竟然化為了欽佩。
丈夫看了一眼妻子,妻子對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裴小姐,」丈夫開口了,語氣無比堅定,「我們買。」
「現在就簽。」
就在這時,裴回終於氣喘吁吁地趕到了。
他看到咖啡館裡這一地雞毛的景象,看到他母親在撒潑,看到我舉著手機在錄像,看到買家堅定的眼神。
他站在原地,臉上滿是無法言喻的疲憊和絕望。
他像一個局外人,眼睜睜地看著他試圖維繫的那個「家」,在我面前,土崩瓦解。
而我,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懶得再分給他。
買家丈夫的話音剛落,張翠蘭的哭嚎聲戛然而止。
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她看到買家真的拿起筆,準備在合同上簽字時,她徹底瘋狂了。
「天理何在啊!」
她怪叫一聲,整個人直挺挺地向後倒去,直接躺在了冰涼的地板上。
「兒媳婦逼死婆婆啦!」
「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她一邊嚎,一邊手腳並用地在地上打滾,姿態極其難看,像一條被扔上岸的肥胖的魚。
周圍的客人紛紛拿出手機拍攝這齣年度大戲。
我沒有理會她。
我只是提醒買家:「我們可以先簽意向合同,支付定金。」
「等我處理完家事,再辦理過戶手續。」
買家夫妻對我投來一個「我們懂」的眼神,點了點頭。
就在買家丈夫的筆尖即將觸碰到紙面的那一瞬間,一道黑影猛地竄了過來。
是裴勇!
他像一頭被逼急了的野狗,一把搶走了桌上的合同,還有我放在旁邊的包!
「不准賣!」
他嘶吼著,轉身就往咖啡館外跑。
我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包里有我的身份證,銀行卡,還有最重要的——房產證!
「站住!」
我立刻追了出去。
裴回也反應過來,跟著我一起追。
我們三個人,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上演了一場荒唐的追逐戰。
裴勇在前面沒命地跑,我和裴回在後面緊追不捨。
很快,我們追到了一個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
裴勇眼看就要被我追上,情急之下,他做出了一個瘋狂的舉動。
他將我那個裝著所有重要證件的包,用盡全力,扔向了馬路中央!
棕色的包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重重地砸在川流不息的車道上。
一輛白色的轎車正飛速駛來。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那一刻,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然而,比我反應更快的,是裴回。
我不知道他當時在想什麼。
或許是想在我面前挽回一點男人的尊嚴。
或許是想保住那個在他看來「屬於裴家」的房產證。
他沒有去攔住他那闖下大禍的弟弟。
他嘶吼一聲,像一個孤注一擲的賭徒,沖向了馬路中央,試圖去撿回那個包。
「滴——」
刺耳的剎車聲和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尖銳地劃破了整個城市的喧囂。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鍵。
我看到那輛白色的轎車,狠狠地撞在了裴回的身上。
他整個人像一片脆弱的葉子,被撞飛,然後重重地落下。
世界,安靜了。
我愣在原地,渾身冰冷,動彈不得。
旁邊的裴勇,也傻了,他呆呆地看著馬路中央,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
咖啡館裡,聽到聲音跑出來的張翠蘭,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兒子。
她那張扭曲的臉上,先是茫然,然後是極致的恐懼。
「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響徹了整個街頭。
醫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嗆人。
裴回被送進了急診室,萬幸,經過檢查,只是左腿骨折,沒有生命危險。
我在急診室外,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站了很久。
當醫生宣布結果的那一刻,張翠蘭積壓的所有恐懼和憤怒,找到了一個宣洩口。
她像一頭瘋母獅,衝到我面前,揚手就給了我一巴掌。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我的臉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響。
「都是你!你這個掃把星!」
她揪住我的衣領,用拳頭狠狠地捶打我的肩膀和後背。
「如果我兒子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讓你償命!」
「你為什麼要賣房?你為什麼要把事情做得這麼絕?」
「你這個殺人兇手!」
她的指甲深深地掐進我的肉里,嘴裡噴出最惡毒的咒罵。
我沒有反抗,也沒有說話。
我就那麼站著,任由她發泄,像一個沒有痛覺的布娃娃。
我的眼神越過她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肩膀,看到了躲在不遠處牆角的裴勇。
他抱著頭,瑟瑟發抖,像一隻過街老鼠。
這場災難的始作俑者,此刻,卻像個沒事人一樣,躲在最安全的地方。
而我,這個受害者,卻在承受著所有的指責和暴力。
多麼可笑。
我的心,在一片喧囂和疼痛中,冷得像一塊萬年不化的寒冰。
不知道過了多久,張翠蘭打累了,罵累了,癱坐在地上,繼續嚎啕大哭。
我整理了一下被她扯得凌亂的衣服,臉上沒有表情。
我冷靜地去辦理了住院手續,用我的信用卡,墊付了所有的醫藥費。
然後,我走進病房。
裴回躺在病床上,左腿打著厚厚的石膏,高高吊起。
他的臉色蒼白,嘴唇乾裂,看到我進來,眼神複雜。
我走到他的病床邊,將繳費單放在他的床頭柜上。
「醫藥費,我先給你墊著。」
我的聲音平靜得沒有波瀾。
「一共兩萬三千七百六十五。」
「等房子賣了,從你結婚時出的那部分錢里,連本帶息,一併扣除。」
我不是在商量,我是在通知。
裴回躺在病床上,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他大概以為,經歷了這場車禍,我會心軟,會妥協,會回歸那個溫順的妻子角色。
他看著我這張毫無表情的臉,看著我這雙比窗外夜色還要冰冷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害怕。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我沒有再看他一眼,轉身走出了病房。
走出醫院大門,冰冷的夜風吹在我的臉上,我卻感覺不到絲毫寒意。
我從包里拿出手機,通訊錄里,我找到了一個幾乎從未聯繫過的號碼。
「喂,是李律師嗎?」
「我是裴清,三年前諮詢過您婚前財產協議的那個。」
「我想跟您約個時間,諮詢一下離婚和財產分割的事宜。」
電話那頭,李律師的聲音專業而沉穩。
她告訴我,因為房子是我的婚前全款財產,並且有明確的出資證明,離婚的話,我能拿走絕大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