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叫林秀芬,今年五十二歲。
是個普通的東北女人,在縣城開了家小超市。
老公走得早,我一個人把女兒蘇曉曉拉扯大。
曉曉爭氣,考上了省城的大學,還在那邊找了工作,嫁了人。
女婿叫陳浩,城裡人,家裡條件據說不錯。
親家公是單位小領導,親家母是家庭主婦。
結婚那天我去過他們家一次,三室兩廳的大房子,裝修得亮堂堂的。
親家母王桂芝穿著絲綢旗袍,說話輕聲細語的。
可不知為啥,我就是覺得不自在。
那種不自在,像是穿著一雙不合腳的鞋,表面光鮮,裡頭硌得慌。
曉曉結婚兩年後懷孕了。
我高興得幾夜沒睡著,提前半年就開始準備。
我攢了三十萬塊錢,是這些年起早貪黑一分一分攢下來的。
本來想給自己養老用。
可現在曉曉要生孩子了,這錢得給她。
城裡花銷大,生孩子更是個無底洞。
我不能讓閨女受委屈。
預產期前一周,曉曉生了。
是個女兒,六斤三兩。
我在電話里聽到曉曉虛弱的聲音,心揪得生疼。
連夜收拾行李,把那三十萬現金用舊衣服裹了又裹,塞進背包最底層。
坐了五個小時的大巴,一路顛簸到省城。
到陳家的時候是下午三點。
開門的是親家母王桂芝。
她繫著圍裙,手上沾著麵粉,看到我愣了一下。
「喲,親家母來了。」
語氣淡淡的,沒有多少熱情。
我趕緊賠笑:「哎,來了來了,曉曉呢?」
「在屋裡躺著呢。」
王桂芝側身讓我進去,眼睛往我手裡拎的蛇皮袋上瞟了瞟。
那是我從老家帶來的土雞蛋、小米、紅棗,還有兩隻老母雞,宰殺好了凍在保溫箱裡。
「帶這些幹啥,城裡啥買不著。」
王桂芝說著,接過袋子隨手放在玄關角落。
我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但沒說什麼。
曉曉的房間在次臥,不大,朝北,有些陰冷。
她正躺在床上,臉色蒼白。
看到我,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媽……」
「哎,閨女。」
我快步走過去,握住她的手,冰涼冰涼的。
「怎麼手這麼冷?沒開空調?」
曉曉搖搖頭,聲音很小:「婆婆說坐月子不能吹風,空調關了。」
我抬頭看,空調果然沒開。
這都十一月了,省城雖然沒下雪,可屋裡也冷颼颼的。
「那也得注意保暖啊。」
我趕緊從行李里拿出厚被子給她蓋上。
曉曉拉著我的手,眼淚掉下來。
「媽,我想回家。」
我心裡一酸,拍拍她的手:「傻孩子,這說的啥話,這不就是你家嗎?」
正說著,門被推開了。
王桂芝端著一碗湯進來,看見我們母女拉著的手,眉頭皺了皺。
「曉曉啊,喝湯了。」
她把湯碗放在床頭柜上。
我看了眼,清湯寡水的,上面飄著幾片白菜葉,連點油星都看不見。
「親家母,這湯……」
「月子裡要清淡,不能油膩。」
王桂芝打斷我的話,語氣有些不耐煩。
「曉曉奶水不足,得喝點有營養的。」
我還是沒忍住,說了出來。
王桂芝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讓我不太舒服。
「營養夠了,醫生說了,現在都講究科學坐月子。」
她轉向曉曉:「快喝吧,喝完好好休息,別老說話耗精神。」
說完就出去了,帶上了門。
曉曉端著那碗湯,眼淚啪嗒啪嗒往碗里掉。
「媽,我每天都喝這個,一點鹽都不放,喝得想吐。」
我接過碗嘗了一口,真是淡得沒味兒。
「等著,媽給你做點好吃的。」
我起身去廚房。
廚房倒是挺大,冰箱裡塞得滿滿的。
有魚有肉,有雞蛋有牛奶。
我拿出條鯽魚,準備給曉曉燉湯下奶。
剛把魚拿出來,王桂芝就進來了。
「親家母,你這是幹啥?」
「給曉曉燉點魚湯,下奶。」
「不用不用。」
王桂芝從我手裡拿過魚,又放回冰箱。
「月子裡不能吃魚,容易留病根。」
我一愣:「還有這說法?我們那兒月子裡都喝魚湯。」
「那是你們那兒不講究。」
王桂芝語氣有點沖:「在我們這兒就得按我們的規矩來。」
我張了張嘴,到底沒再說什麼。
畢竟是別人家,我得注意分寸。
晚飯時,女婿陳浩回來了。
他看到我,點點頭:「媽來了。」
還算客氣,但也就這麼一句,然後就去逗孩子了。
孩子睡在嬰兒床里,小臉皺巴巴的,但很可愛。
陳浩看著孩子,表情挺溫和。
可當王桂芝說「可惜是個丫頭」時,他也沒反駁。
我心裡咯噔一下。
飯桌上擺了三菜一湯。
番茄炒蛋,炒土豆絲,涼拌黃瓜,還有個紫菜蛋花湯。
「親家母,不知道你今天來,沒準備什麼菜。」
王桂芝說著,給我盛了碗飯。
「沒事沒事,挺好的。」
我接過飯碗,看了眼曉曉那份。
單獨盛出來的,白粥配鹹菜。
「曉曉就吃這個?」
「月子裡要吃清淡的,粥養胃。」
王桂芝說得理所當然。
我忍不住了:「親家母,月子裡需要營養,光喝粥怎麼行?」
「我生了兩個兒子,都是這麼坐月子的,不都好好的?」
王桂桂放下筷子,語氣硬了起來。
陳浩在旁邊打圓場:「媽,您別激動,我媽也是為曉曉好。」
曉曉低著頭喝粥,一聲不吭。
我心裡像堵了團棉花,喘不過氣。
吃完飯,我搶著洗碗。
王桂芝也沒推辭,去客廳看電視了。
陳浩在書房打遊戲,鍵盤敲得噼里啪啦響。
我一邊洗碗一邊掉眼淚。
不是為自己,是為曉曉。
我捧在手心裡長大的閨女,怎麼到了別人家,就這麼不受待見?
晚上,我跟曉曉擠一張床。
她這才敢跟我說話。
「媽,自從生了女兒,婆婆就變了。」
「以前雖然也不熱情,但至少面子上過得去。」
「現在連裝都懶得裝了。」
曉曉聲音哽咽:「陳浩也是,嘴上不說,可我能感覺到,他嫌我生的是女兒。」
「他爸媽就他一個兒子,一直想要孫子。」
「可我生的時候大出血,醫生說以後可能很難再懷了。」
曉曉哭得渾身發抖。
我緊緊抱著她,心像被刀割一樣疼。
「沒事,閨女,有媽在。」
那一夜,我幾乎沒睡。
第二天一早,我五點多就起來了。
輕手輕腳去廚房,想給曉曉做點好吃的。
結果發現,廚房門鎖上了。
我愣住了,敲門。
過了一會兒,王桂芝穿著睡衣出來,臉色不好看。
「親家母,這麼早幹啥呢?」
「我想給曉曉做點早飯。」
「不用,早飯我做就行。」
她擋在門口,沒有讓開的意思。
「親家母,我就想給閨女做頓飯……」
「林秀芬。」
王桂芝突然連名帶姓叫我,語氣很冷。
「這是我家,有我做主的規矩。」
「曉曉現在是我陳家的人,該怎麼伺候月子,我比你懂。」
「你要是不樂意,可以回去。」
我站在那裡,渾身血液都往頭上涌。
活了五十多年,從來沒被人這麼指著鼻子說過。
可我忍住了。
為了曉曉,我不能跟她吵。
「行,那你做吧。」
我轉身回了房間。
曉曉已經醒了,看著我通紅的眼睛,她也哭了。
「媽,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傻孩子,媽沒事。」
我擦擦眼睛,擠出個笑容。
「你好好養著,媽在這兒陪著你。」
白天,陳浩上班去了。
王桂芝在客廳看電視,聲音開得很大。
曉曉想休息,可孩子一哭,王桂芝就喊:「曉曉,孩子哭了,快哄哄!」
「月子裡不能抱孩子,以後手疼!」
她自己卻從不過來幫忙。
我只好幫著曉曉照顧孩子。
換尿布,沖奶粉,哄睡覺。
王桂芝偶爾過來看一眼,不是說這兒不對,就是說那兒不好。
「奶粉沖這麼濃,想撐壞孩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