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蘭餓了一整天,家裡連個饅頭渣都找不到。
她只能翻出一點掛麵,自己顫巍巍地去廚房燒水。
結果發現,煤氣罐空了。
她讓林銳去換一罐煤氣。
林銳躺在沙發上玩手機,頭也不抬地甩過來一句:「沒錢!你自己想辦法!」
那理所當然的語氣,仿佛在說一件與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張蘭徹底愣住了。
那可是她親手交出去的退休金卡,裡面是她一個月的活命錢。
這才幾天,就沒錢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
正值換季,老宅陰冷潮濕,張蘭本就有高血壓,這幾天吃不好睡不好,又急火攻心,一下子就著了涼。
她開始不停地咳嗽,頭暈眼花,渾身發冷。
她撐不住了,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機,打給了林晚。
電話一接通,她的哭聲就傳了過去。
「晚晚……媽不舒服……渾身難受……你弟他……他根本不管我……」
林銳在旁邊聽到了,非但沒有一點擔憂,反而不耐煩地從沙發上坐起來,對著電話吼道:
「天天不是這疼就是那疼,怎麼那麼嬌氣!死不了!」
這聲咆哮,像一盆冰水,從頭到腳澆在了張蘭的心上。
她握著手機,渾身冰冷,心口一陣陣地絞痛。
那是她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寶貝兒子啊。
他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
她徹底心寒了。
電話那頭,林晚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弟弟的吼聲。
我當時正在旁邊看文件,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身體在一瞬間僵住,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握著手機的手因為憤怒而劇烈地顫抖。
她嘴唇翕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一次,她沒有像前幾天那樣,立刻把矛頭指向我。
她掛了電話,呆呆地坐在那裡,陷入了長久的、可怕的沉默。
我知道,那座她用親情和幻想搭建起來的堡壘,終於裂開了一道無法忽視的縫隙。
林晚在沙發上枯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來。
她終於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這是這幾天來,她第一次主動找我。
「陳風,」她開口,聲音乾澀而疲憊,「我們……我們商量個事。我想……把媽接回來。」
她用了「商量」這個詞,而不是「命令」或者「通知」。
眼神里也沒有了之前的憤怒和指責,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煎熬和一點……懇求。
我放下手裡的書,看著她。
我知道,她開始變了。
我的態度也緩和下來,不再像之前那樣針鋒相對。
我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我知道你心疼媽。」我平靜地說,「但你有沒有想過,現在把她接回來,會怎麼樣?」
她茫然地看著我。
「現在接回來,我們之前做的一切,就都白費了。」我耐心地向她分析,「在你弟看來,不是他錯了,而是我們妥協了,認輸了。他會怎麼想?他只會覺得,鬧一場就能把媽這個『包袱』甩回來,下次他缺錢了,缺人伺候了,他會用更極端的方式,再把媽送過來。我們會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這叫前功盡棄。」
林晚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反駁。
她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只是不願意去面對。
看著她痛苦的樣子,我的心也軟了下來。
我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手。
「我不是要讓你不管媽。我們可以想個折中的辦法。」
我提出了我的方案:「我們可以買藥送過去,確保她的基本健康。但是,人不能去照顧,飯也不能再送。」
「我們要讓他明白,照顧母親,是他的責任。這個責任,他甩不掉。」
林晚的眼中閃過劇烈的掙扎。
一邊是生病受苦的母親,一邊是丈夫冷靜卻近乎殘酷的計劃。
她猶豫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她會再次拒絕。
最終,她閉上眼睛,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我聽你的。」
那一刻,我鬆了一口氣。
我親自去樓下的藥店,買了對症的感冒藥和媽常吃的降壓藥,仔細核對了用法用量。
我把藥遞給林晚。
「你送過去。」我囑咐她,「記住,放下東西就走,不要停留,不要心軟。說多了,就成了他的藉口。」
林晚接過藥,點了點頭。
她驅車來到老宅。
開門的時候,看到母親裹著被子,面色灰敗地靠在床頭,屋子裡亂得像個垃圾場,而她的寶貝弟弟正戴著耳機,在另一個房間裡打遊戲,對外面的世界不聞不問。
林晚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
她把藥放在床頭柜上,倒了杯水。
她想留下,想抱著母親痛哭一場,想衝進房間把那個不孝子的電腦砸了。
但她想起了我的話。
她狠下心,只是簡單囑咐了母親幾句,告訴她怎麼吃藥,然後轉身就走。
張蘭看著女兒決絕離去的背影,眼神里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有失望,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茫然。
她似乎第一次開始思考,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了。
又過了一周。
林銳從母親那裡騙來的退休金,終於被他揮霍得一分不剩。
他甚至透支了信用卡。
當催款信息一條條發來時,他才真正感到了恐慌。
他把主意打到了母親最後的保障上——那本她藏在箱底的定期存摺。
那是張蘭攢了半輩子的錢,她總說,那是她的棺材本,是她最後的尊嚴。
「媽,你那存摺呢,拿出來,我急用。」
林銳闖進母親的房間,語氣里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只有不耐煩的索取。
張蘭正躺在床上,病情時好時壞,全靠林晚送來的藥撐著。
聽到兒子的話,她渾身一顫,抓緊了被子。
「那……那是我的棺材本,不能動。」
「什麼棺材本!人都還沒死呢!我這火燒眉毛了!」
林銳惱羞成怒,耐心徹底告罄。
「你不給是吧?」
他開始在房間裡翻箱倒櫃,木屑和灰塵四處飛揚。
衣服被扔了一地,舊物被粗暴地推開。
張蘭被他的樣子嚇壞了,高血壓一下子涌了上來,眼前陣陣發黑,頭暈目眩,癱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林銳對此不管不顧,他的眼裡只有錢。
終於,他在一個破舊的木盒裡,找到了那本存摺。
他欣喜若狂地衝到銀行,卻被告知密碼錯誤。
他怒氣沖沖地跑回家,把存摺摔在母親面前。
「密碼!快說,密碼是多少!」他面目猙獰,像一頭被飢餓逼瘋的野獸。
張蘭看著他扭曲的臉,嘴唇哆嗦著,死死地閉著眼睛,就是不肯說一個字。
這是她最後的底線。
林銳氣急敗壞。
他抓起床頭的水杯,狠狠地摔在地上,玻璃碎裂的聲音尖銳刺耳。
「不說?好!不說我就把你送養老院去!」
他指著張蘭的鼻子,惡狠狠地咆哮。
「讓你一個人死在裡面!看誰管你!」
這句惡毒無比的話,像一把帶了毒的尖刀,狠狠插進了張蘭的心臟。
她不敢相信地睜開眼,看著眼前這個自己用盡一生去偏愛的兒子,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而恰在此時,林晚的電話打了過來。
她不放心母親,想問問情況。
電話被林銳一把搶過去,他忘了掛斷,只是隨手按了接聽鍵,然後繼續對著母親嘶吼。
於是,那句最惡毒的威脅,伴隨著張蘭微弱而絕望的哭泣聲,通過小小的聽筒,清晰無比地傳了過來。
傳到了林晚的耳朵里。
也傳到了就坐在她身邊的,我的耳朵里。
客廳里一片死寂。
我看到林晚的臉,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她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徹底碎了。
「畜生!」
林晚發出一聲悽厲的尖叫,整個人從沙發上彈起來,抓起外套就要往外沖。
「我要去殺了他!我要跟他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