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你剛才給我的那份《全職兒媳協議》,我看了一下。」她把我的那份文件推了回來,「條款很詳細,早晨6點起床煮粥,每2小時給你媽翻身,還要負責你的西裝保養。你說這值免除每月2000元的生活費?」
她笑了,這次笑得有些諷刺。
「我剛才粗略算了一下,按照現在的市場行情,全職住家保姆兼護工,還是24小時待命的那種,底薪至少一萬五。如果加上西餐烹飪、衣物專業護理,以及情緒價值提供,月薪至少兩萬。你用2000塊就想買斷我的晚年?你這CFO的算盤,是不是打得太黑了點?」
我心裡咯噔一下,沒想到平時悶聲不響的她,對行情這麼了解。
「那你想怎麼樣?」我放下酒杯,壓住火氣,「一家人談錢傷感情,但我可以退一步。給你五千,這總夠了吧?這可是你退休金的一倍!」
「一家人?」林素雲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老高,自從你第一次把西瓜切成兩半賣給我的時候,我們就不是一家人了。我們是合伙人,而且是風險共擔、利益獨享的那種——你是獨享,我是共擔。」
她從文件夾最底層,抽出了一本厚厚的、裝訂精美的冊子。封面上用正楷寫著一行字:《40年未結付家務與情感勞動帳單》。
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份帳單,我記了四十年。」林素雲的手指輕輕拂過封面,「每一筆,都是按照當時的最低市場價記錄的,並沒有多算你。比如1985年的一頓飯,我只算了5毛錢的人工費;2000年的一次大掃除,我只算了20塊。」
她翻開帳本,裡面密密麻麻的數據讓我眼花繚亂。
「但是,老高,你是搞財務的,你應該懂什麼是複利,什麼是通貨膨脹。」她的語氣變得專業起來,仿佛此刻她才是那個CFO,「這四十年,你在這個家裡享受的所有『免費』服務,其實都是有價格的。只是我一直沒有向你催款。」
「你瘋了?」我拍案而起,「夫妻之間算這個?法律都不支持!」
「法律支不支持那是法官的事,但我心裡的帳,必須算清楚。」林素雲毫不畏懼地迎上我的目光,「更何況,你以為我手裡只有這個?」
她從包里掏出一支錄音筆,那是五年前我淘汰給她的舊款,沒想到她一直留著。
「這支筆里,記錄了這五年來,你每次在家裡打電話的內容。」林素雲淡淡地說,「包括你是如何教唆財務做假帳,如何通過海外空殼公司轉移資產,以及……你是如何把你所謂的『年薪600萬』中的一大半,轉移到了那個叫『小傑』的孩子名下。」
轟——
這一瞬間,我感覺天靈蓋都被掀開了。
「小傑」是我最大的秘密。那是我在外面和前女友生的私生子,今年剛剛大學畢業。為了給他鋪路,也為了規避將來分財產給林素雲和高遠,我精心設計了一套複雜的資產轉移方案。我自以為天衣無縫,連公司的審計都沒查出來,她一個整天在圖書館整理舊報紙的老太婆,怎麼可能知道?!
「你……你在胡說什麼?」我聲音開始發抖,手心全是冷汗。
林素雲沒有理會我的恐慌,她翻到帳本的最後一頁,那是經過精算師核算後的總金額。
紅色的數字,觸目驚心。
「連本帶利,再加上這些年的精神損失費和滯納金。」林素雲抬起頭,平靜地報出了那個數字,「一千八百萬。」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拉菲,突然覺得它像血一樣刺眼。
「老高,AA了大半輩子,從一而終吧。AA離婚。」
2.
一千八百萬。
這個數字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胸口。我年薪是高,但那是稅前,而且這幾年為了給小傑買房、為了轉移資產、為了維持我體面的生活,我手裡的流動資金其實並沒有那麼多。更致命的是,一旦稅務問題被捅出去,我不僅要補繳巨額稅款和罰金,甚至可能面臨牢獄之災。CFO涉嫌偷稅漏稅,這在行業里是死刑。
我癱坐在椅子上,剛才的傲慢蕩然無存。
「素雲,你聽我解釋……」我試圖擠出一絲笑容,但臉上的肌肉僵硬得不聽使喚,「小傑的事……那是個誤會。而且,夫妻一場,你何必做得這麼絕?這錄音筆要是交出去,我也完了,你也拿不到錢啊。」
「我不在乎。」林素雲看著我,眼神里沒有恨,只有一種讓我心寒的淡漠,「這四十年,我不是在跟你過日子,我是在坐牢。現在,我刑滿釋放了。」
「你哪來的錢打官司?」我突然想到這一點,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你退休金才五千,平時買根蔥都要記帳。離了婚,你住哪?難道要去睡大街?高遠那小子混得也不怎麼樣,他養得起你?」
林素雲笑了,這次是真正開心的笑。
「老高,你太自負了。你以為這四十年,只有你在增值嗎?」
她從那個黑色的文件夾里,又抽出了一本紅色的證書。
房產證。
「三亞海棠灣,獨棟別墅,280平。」林素雲輕描淡寫地念著,「全款,戶主是我和高遠。」
我瞪大了眼睛,一把搶過房產證。是真的!發證日期是上個月。
「哪來的錢?!你偷了我的錢?!」我咆哮道。
「偷?」林素雲冷冷地看著我,「根據我們在1984年簽的那份你親自起草的《婚內財產獨立協議》,凡是登記在個人名下的收入和投資收益,均歸個人所有。這條款可是你當初為了防我特意加上的。」
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這四十年,因為AA制,我沒有為你的一頓應酬買單,沒有為你那一柜子的高定西裝花一分錢,更沒有為你那些昂貴的面子工程買單。我省下的每一分錢,都買了你看不上的那些『垃圾』股票,還有那些你覺得位置偏僻的房產。」
她指了指腦子:「我是檔案員,我對數據的敏感度不比你差。當你嘲笑我看財經新聞看不懂的時候,我正在研究你看不上的潛力股。甚至,我知道的內幕消息,比你更早。」
我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
原來,在我嘲笑她摳門、嘲笑她連買菜都要去早市討價還價的時候,她正在構建屬於她自己的財富帝國。她不是窮,她是把所有的資源都積攢起來,只為了這一天的逃離。而保護她財產不被我分割的,竟然是我當年為了防她而設下的那道「防火牆」。
「還有高遠。」林素雲看向門口。
大門打開,高遠走了進來。他穿著一件普通的T恤,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3.
「爸。」高遠看著我,眼神陌生得像看一個路人,「車在外面等著了。媽的行李我都搬上去了。」
「高遠!你也跟著她胡鬧?」我氣急敗壞,「我是你爸!將來我的遺產……」
「遺產?」高遠冷笑一聲,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宣傳單扔在桌上,「爸,你別逗了。從小到大,我的學費是你算著利息借給我的,我的生活費是你按天計算的。你說要培養我的狼性,現在我長大了,狼性有了,親情沒了。」
他指了指那張宣傳單:「這是我給你找的養老院,全市性價比最高的。雖然條件一般,是三人間,但護工很專業。費用嘛,按照你的原則,你自己出。我們也跟你AA,感情和義務,都AA。」
林素雲最後一次環視這個生活了四十年的家。
這裡的一切都井井有條,每一件物品上都貼著我列印的標籤,甚至連廁所的捲紙架上都貼著「每次限用三格」的提示。這個家,就像一個冰冷的倉庫,堆滿了資產,卻唯獨沒有溫度。
「老高,你知道我為什麼忍了四十年嗎?」林素雲走到門口,背對著我。
我看著她挺直的脊背,突然發現她其實很高,只是一直在我面前彎著腰。
「因為我想看看,一個極致利己的人,最後會得到什麼。」她轉過頭,目光落在那瓶還沒喝完的82年拉菲上,「現在我看到了。你守著你的錢,你的紅酒,還有你的Excel表格過吧。」
「素雲!」我慌了,真的慌了。我撲過去想拉住她,「別走!我改!我不AA了!家裡錢都歸你管!我把小傑送走!你別走,我媽誰照顧啊?我誰照顧啊?」
林素雲側身避開了我的手,那是她第一次拒絕我的觸碰。
「保姆市場很大,只要你肯花錢,總能找到人的。」她說,「不過,記得簽好合同,別讓人家像我一樣,白乾四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