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滾燙的雞湯順著我的頭髮往下淌,油膩的液體糊住了我的眼睛,粘稠地掛在我的睫毛上。
溫熱的刺痛感從頭皮蔓延開來,帶著一股雞肉的腥氣和香菇的滑膩。
整個宴會廳的喧囂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我身上。
我能感覺到那些視線里混雜著驚愕、鄙夷,但更多的是一種看好戲的幸災樂禍。
婆婆張桂芬那張塗著廉價口紅的嘴還在一張一合,尖利的聲音像錐子一樣刺進我的耳朵。
「養你這個不下蛋的母雞有什麼用!我們顧家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娶了你!」
「三年了!三年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你對得起我們顧家的列祖列宗嗎!」
我沒有動。
甚至沒有抬手去抹一把臉上的狼狽。
我只是平靜地,透過被油污模糊的視線,看著這一屋子所謂的親人。
我的丈夫,顧北辰,就坐在離我不到三米的地方。
他皺著眉,眼神里閃過一點不耐煩,卻沒有站起來為我說一句話。
他甚至下意識地避開了我的目光,仿佛我是一個讓他丟臉的麻煩。
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此刻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他們享受著這場鬧劇,享受著我的難堪。
結婚三年,這樣的場景,不過是換了地點和形式,反覆上演罷了。
我的心,早就麻木了。
今天,是公公顧建國公司年慶的重要家宴。
他特意包下了酒店最大的宴會廳,請來了所有能攀上關係的親戚朋友,更重要的是,他請來了一位能決定他公司未來命運的大人物——王總。
我的目光越過一張張幸災樂禍的臉,最終落在了主桌。
我的公公,顧建國,此刻正滿臉諂媚地弓著腰,雙手舉著酒杯,對著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點頭哈腰。
「王總,您能賞臉,真是我們顧家的榮幸!這杯我乾了,您隨意!」
他一口悶掉杯中酒,臉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菊花。
那個王總,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矜持地端著酒杯,象徵性地沾了沾唇。
我知道,這頓飯,這個合同,對顧建國來說意味著什麼。
八百萬。
足以讓他那個半死不活的小公司,一躍成為行業里的新貴。
也是他們全家實現階層跨越,從此揚眉吐氣的敲門磚。
我慢慢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
這個笑容一定很難看,混合著雞湯的油膩和冷卻的絕望。
然後,我站了起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我一步一步,走向主桌。
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清脆而孤獨的迴響。
每一步,都像是踩碎了過去三年的隱忍和荒唐。
顧建國終於注意到了我,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眼神里充滿了警告和威脅。
「林晚!你給我滾回座位上去!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他壓低聲音呵斥道。
我沒有理他。
我的目光直直地看著那張鋪著金絲桌布的巨大圓桌,看著上面擺滿的精緻菜肴,看著那些觥籌交錯間的虛偽嘴臉。
我笑了。
笑意在唇邊漾開,卻冷得像冰。
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我伸出雙手,抓住了沉重的實木桌沿。
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地向上一掀!
「嘩啦——」
一聲巨響。
價值不菲的瓷盤碗碟應聲碎裂,滾燙的湯菜混合著紅酒,像一場盛大的災難,劈頭蓋臉地潑向了滿桌的賓客。
首當其衝的,就是那位尊貴的王總。
他身上昂貴的定製西裝,瞬間被鮑魚汁和紅燒肉染得一片狼藉,臉上還掛著幾片青菜葉。
「啊!」
尖叫聲此起彼伏。
整個宴會廳,徹底亂成了一鍋粥。
王總愣了幾秒鐘,隨即勃然大怒,他一把抹掉臉上的油污,指著顧建國的鼻子破口大罵:「顧建國!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這合同,我看也不用談了!」
說完,他猛地推開椅子,頭也不回地怒氣沖沖離去。
顧建國的臉,瞬間從豬肝色變成了慘白。
他渾身都在發抖,不是氣的,是怕的。
八百萬的合同,他飛黃騰達的夢想,就在這一刻,隨著這張被掀翻的桌子,徹底化為了泡影。
「你這個瘋子!」他轉過頭,雙目赤紅地瞪著我,揚起手,一個巴掌就要朝我臉上扇過來。
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攔住了他。
是顧北辰。
我以為他終於想起了我是他的妻子,終於要保護我一次。
可他接下來說的話,卻像一把刀,將我最後一點幻想徹底捅穿。
「爸,你別動手,」他死死地攥著我的胳膊,手腕被他捏得生疼,他卻對著我怒吼,「林晚!你瘋了嗎!你知道你毀了什麼嗎!」
他的眼裡沒有心疼,只有憤怒和指責。
「我毀了什麼?」我看著他,平靜地問。
與此同時,張桂芬像一頭髮了瘋的母獅子,尖叫著朝我撲了過來。
「我跟你拼了!你這個掃把星!喪門星!毀了我兒子的前途!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她的指甲又長又尖,狠狠地在我臉上和脖子上抓撓。
一道道火辣辣的刺痛傳來,我卻沒有躲。
周圍的親戚們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立刻將我團團圍住,七嘴八舌的指責聲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
「林晚,你也太不懂事了!」
「就是啊,兩口子有什麼事不能回家說,非要在這裡鬧!」
「你婆婆也是為了你好,不就是說了你幾句,怎麼能掀桌子呢!」
「快給你爸道個歉!快去把王總追回來啊!」
他們每個人都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對我口誅筆伐,仿佛我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
可笑。
真是可笑。
我被張桂芬抓得披頭散髮,臉上火辣辣地疼,顧北辰的手臂像鐵鉗一樣禁錮著我。
我成了這場鬧劇的中心,一個供人指責和唾棄的罪人。
但我的眼神,卻異常冰冷。
我看著他們一張張扭曲的嘴臉,一字一句地開口。
「這只是開始。」
我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顧建國愣住了。
顧北辰愣住了。
就連撒潑的張桂芬也停下了動作。
在他們驚疑不定的目光中,我緩緩地,從口袋裡拿出了我的手機。
我按下了播放鍵。
一段錄音,通過手機的揚聲器,清晰地響徹在整個安靜下來的宴會廳里。
「……那個林晚,就是個不下蛋的雞!占著茅坑不拉屎!要不是看在她娘家還能幫襯建國一點,我早就把她趕出去了!」
「天天咒她出門被車撞死!咒她生孩子沒屁眼!我天天在家扎她的小人!」
「等建國的生意做大了,第一件事就是讓北辰跟她離婚!我們顧家可不能絕後!」
這是張桂芬的聲音。
是她前幾天在陽台上跟親戚打電話時,我無意中錄下的。
每一個字,都充滿了最惡毒的詛咒。
現場瞬間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從我身上,齊刷刷地轉向了臉色煞白的張桂芬。
那些剛剛還在幫腔的親戚,此刻都尷尬地別過臉,不敢看她。
顧建國和顧北辰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精彩得像調色盤。
我在他們驚怒交加、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的目光中,用力甩開了顧北辰的手。
然後,我轉過身,在一片狼藉和死寂中,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個讓我噁心了三年的地獄。
我回到了那個被稱之為「家」的房子。
空氣里一片冰冷,沒有一點煙火氣。
我沒有開燈,就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光,開始沉默地收拾自己的東西。
我的東西不多,一個行李箱就足夠裝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