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鋒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血色褪得乾乾淨淨。他的嘴唇開始哆嗦，眼神里的慌亂再也無法隱藏，甚至帶上了一絲恐懼。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否認，想打斷她，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見到了一位眼睛不太好的老阿姨，」楊婉繼續說著，每一個字都像錘子砸在陳鋒的心上，「還有一個男人……他叫……建國。」
「哐當」一聲，陳鋒猛地站起身，由於動作太大，撞到了旁邊的茶几，上面的杯子搖晃著發出刺耳的聲響。他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像是瀕死的魚。他死死地盯著楊婉，眼神里充滿了震驚、恐慌，還有一絲被撕破偽裝後的絕望。
「你……你胡說什麼！」他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嘶啞得厲害，帶著色厲內荏的尖銳，「什麼槐樹村！什麼建國！我不知道！你聽誰胡說八道的？！」
他的否認，在楊婉說出「建國」這個名字時，已經蒼白無力得可笑。
楊婉抬起眼，淚光再次湧現，卻帶著冰冷的失望：「陳鋒，到了現在，你還要騙我嗎？你要我看著你的眼睛，告訴你那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替你在家盡孝、替你承受了貧窮和犧牲的男人，你不認識嗎？！」
最後一句，她幾乎是吼出來的，積壓了一天的情緒終於找到了一個突破口。
陳鋒被她吼得愣住了，臉上的血色徹底消失，身體晃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所有的防禦和偽裝，在這一刻，被徹底擊得粉碎。他頹然地跌坐回沙發上，雙手捂住臉，肩膀垮了下去，發出了一聲像是野獸受傷般的、壓抑至極的嗚咽。
章節九：崩潰與坦白
沉默了許久許久，只有陳鋒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在空曠的客廳里迴蕩。楊婉沒有催促，也沒有安慰，只是靜靜地坐著，等待著他。她知道，那堵橫亘在他們之間十五年的冰牆，正在緩慢卻徹底地崩塌。
終於，陳鋒抬起頭，臉上滿是淚痕，眼睛通紅，充滿了痛苦和羞愧。他不敢看楊婉，目光游離地看著地面，聲音嘶啞破碎：「你……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有一個從未謀面的大哥，我知道了你父母就在鄰省，我知道了你十五年不讓我見他們不是因為他們在國外也不是因為他們不喜歡我，」楊婉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陳鋒，我們是夫妻啊！有什麼樣的苦難和愧疚，不能一起承擔？非要你用欺騙和逃避來折磨自己，也折磨我們所有人？」
陳鋒的眼淚流得更凶了，他痛苦地搖著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面對他們，更不知道怎麼面對你……」
在楊婉沉默卻固執的注視下，陳鋒終於撕開了自己心底最深的傷疤，開始了斷斷續續的、充滿痛苦的坦白。
他講述了那個貧困的家，那個中考後的夏天，哥哥建國是如何哭著跪下求父母，而他又是如何躲在門外，聽著那絕望的哭聲，內心充滿恐懼和一種可恥的慶幸。
他講述了離家求學後，每次收到家裡寄來的、帶著泥土氣息的血汗錢時，那沉甸甸的壓力。哥哥的犧牲，像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他必須成功，必須出人頭地，否則就對不起所有人的付出。
他成功了。他擁有了體面的工作，豐厚的收入，買了大房子，開了好車。但他每次回家，看到哥哥那雙因常年勞作而粗糙不堪的手，看到父母那雙充滿愧疚和期盼的眼睛，看到哥哥依舊守著那幾畝薄田、因為家貧而說不上的媳婦，他就感到無地自容。
他的成功，仿佛是對哥哥失敗人生的最大嘲諷。他的光鮮，映襯著那個家的灰暗。那份恩情，太沉重，他覺得自己一輩子都還不清。
「我不敢讓你知道……」陳鋒哽咽著，「我怕……我怕你看到我那個破敗的家，看到我那個農民哥哥，你會看不起我……你會覺得我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別人的犧牲上，是那麼的不堪……我……我只想讓你看到我最好的樣子，看到我成功的樣子……我沒辦法讓你知道我來自那樣的地方，有著那樣的過去……」
他害怕失去她，害怕失去這來之不易的「體面」生活，所以選擇了最懦弱的方式——徹底切割。他用金錢彌補，用謊言包裹，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沒有過去」的人。他以為這樣就能守住幸福，卻不知道，謊言構築的幸福，早已千瘡百孔。
「你以為我是因為你的錢、你的成功才跟你在一起的嗎？」楊婉聽著他的剖白，心痛得無以復加，卻又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陳鋒，你到現在都不明白，我愛的是你這個人啊！你的出身，你的家庭，是你的一部分，我怎麼會因此看不起你？我只會心疼你啊！」
「可是我看不起我自己！」陳鋒猛地抬頭，眼中是崩潰的痛苦，「我沒辦法面對建國！沒辦法面對我媽！每次想到建國的人生因為我變成這樣，我就……我就恨不得把自己擁有的一切都還給他！可我什麼都做不了！我只能逃！我只能騙！」
他終於說出了心底最深的癥結：不是害怕楊婉的鄙視，而是無法面對自我的愧疚和良知的譴責。他無法平衡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無法處理那份壓垮他的恩情，最終選擇了眼不見為凈，甚至不惜將最親密的人也蒙在鼓裡。
章節十：艱難的抉擇
巨大的真相攤開在兩人之間，帶著血淚和傷痕。客廳里再次陷入沉默，但這次的沉默，不再充滿猜忌和對抗，而是瀰漫著一種共同的、沉重的悲傷。
楊婉看著眼前這個崩潰痛哭的男人，他是她的丈夫，是她愛了十五年的人。此刻的他，褪去了所有成功的光環和偽裝，脆弱得像一個迷路的孩子。憤怒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翻江倒海的心疼和一種複雜的理解。
他的做法是錯的，大錯特錯。他的欺騙和逃避不可原諒。但追根溯源，這一切源於貧困的無奈，源於家庭艱難的選擇，源於他內心無法承受的巨大愧疚感和壓力。他被困在了自己的牢籠里，並用謊言將她也擋在了外面。
繼續指責和爭吵，已經毫無意義。事情已經發生，傷害已經造成。現在的問題是，接下來該怎麼辦？
是繼續維持這用謊言編織的假象，直到徹底無法收拾？還是勇敢地去面對，去彌補，去嘗試解開這個死結？
楊婉擦乾自己的眼淚，也抽了張紙巾，遞給依舊沉浸在痛苦中的陳鋒。
陳鋒有些愕然地接過紙巾，愣愣地看著她。
「哭夠了沒有？」楊婉的聲音依舊有些沙啞，卻帶上了一絲決斷，「哭夠了，我們就來想想，現在該怎麼辦。」
陳鋒茫然地看著她：「還能怎麼辦……他們已經知道了你……我……」他顯得手足無措，多年的逃避讓他早已失去了處理這個問題勇氣和能力。
「首先，」楊婉深吸一口氣，語氣堅定起來，「你必須回去。堂堂正正地回去，面對你媽，面對你哥。道歉，懺悔，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會寄錢，卻連面都不敢露！」
陳鋒的身體瑟縮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恐懼。
「你必須去面對，陳鋒。」楊婉盯著他的眼睛，「這是你欠他們的，也是你欠你自己的。你不能一輩子活在這種愧疚和逃避里。而且，」她頓了頓，「我和你一起去。」
陳鋒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我是你的妻子，我們是夫妻一體。」楊婉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有力，「你犯的錯，我們一起承擔。你欠下的債，我們一起還。你不敢面對的事，我陪你一起面對。」
這一刻，楊婉做出了選擇。她選擇不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去 merely 指責，而是選擇走進他的困境，共同面對。這不是原諒，至少現在還不是，這是一種更深刻的責任和羈絆——既然命運將他們捆綁在一起，那麼無論是光明還是陰影，都需要共同承受。
陳鋒看著妻子眼中堅定的光芒，那光芒仿佛照進了他黑暗了多年的內心牢籠。巨大的震驚和難以置信過後，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混合著羞愧、感激和一絲微弱希望的複雜情感。他嘴唇哆嗦著，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淚水再次湧出，但這一次，似乎不再全是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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