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隊的時候，我搬來椅子讓他坐，自己則站著。
周圍的人都向他投來羨慕的眼光。
「大爺，您女兒真孝順。」
「是啊，現在這麼有耐心的年輕人可不多了。」
裴建國聽著這些話，臉上紅光滿面，挺著肚子，享受著眾人的矚目。
他大概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父親。
他走進 CT 室的時候，我站在門外，看著那扇厚重的鉛門緩緩關上。
周圍的嘈雜聲仿佛都消失了。
我扶了扶鼻樑上的細邊眼鏡，鏡片後的眼神冰冷如霜。
若有若無的冷笑，在我嘴角一閃而過。
好戲，就要開場了。
爸，好好享受這最後的風光吧。
體檢報告要三天後才能拿到。
這三天，裴建國的心情格外好。
他逢人便說我帶他去做了個「幾千塊的大體檢」，言語間充滿了炫耀。
我依舊每天給他做著大魚大肉，仿佛什麼都未曾發生。
取報告那天，是個陰天。
我獨自一人去了醫院。
當醫生把那疊厚厚的報告單遞給我時，我的心跳甚至沒有加速。
結果，和我預想的完全一樣。
我拿著報告，回到家，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在樓下的長椅上坐了一會兒。
我反覆揣摩著自己的表情和語氣，像一個即將在重要劇目中登台的演員。
醞釀了足夠的情緒，我才起身回家。
我用鑰匙打開門，然後故意把鑰匙串弄掉在地上，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爸！爸！」
我衝進屋裡，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驚恐和顫抖。
裴建國正在客廳里看電視，被我嚇了一跳。
「怎麼了？一驚一乍的！」他皺著眉，很是不滿。
我沒有說話，徑直衝到他面前，臉上的表情是天塌下來一般的惶恐和擔憂。
我的眼圈瞬間就紅了。
「爸……體檢報告……出來了……」
我的聲音帶著哭腔，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潰。
我把那疊報告單，顫抖著遞到他面前。
他狐疑地接過去。
第一頁是體檢匯總。
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中，一長串鮮紅的、向上的箭頭，像一把把鋒利的匕首，刺入他的眼睛。
「重度脂肪肝」。
「高脂血症：總膽固醇顯著升高，甘油三酯顯著升高」。
「血壓：145/95mmHg，高血壓臨界狀態」。
「高尿酸血症」。
每一個字，都像一聲驚雷。
裴建國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紅潤變得煞白。
他拿著報告單的手，開始微微發抖。
他活了六十年，一直覺得自己身體硬朗，連感冒都很少得。
這些只在別人嘴裡聽說過的病症，他從沒想過會和自己扯上關係。
「這……這是什麼意思？」他的聲音乾澀，充滿了迷茫和恐懼。
我「恰到好處」地抽泣起來，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爸！都怪我！都怪我！」
我一把搶過報告單，像是那是什麼燙手的山芋。
「是我沒把您照顧好！是我天天給您吃那些不健康的東西，才把您害成這樣的！」
我一邊哭，一邊用一種近乎崩潰的語氣，「自責」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
「醫生說，您這情況非常危險！重度脂肪肝會發展成肝硬化，甚至是肝癌！高血脂是中風和心肌梗死的主要元兇！您的血壓再高一點，隨時都可能腦出血！」
我把那些從網上查來的、最駭人聽聞的後果，用一種絕望的語調，全部吼了出來。
裴建國徹底懵了。
他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眼神空洞，嘴巴微微張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中風」、「心梗」、「肝癌」……
這些詞彙，像一把把重錘，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覺到了對疾病和死亡的恐懼。
他看著我，這個他一向認為溫順如羊的女兒，此刻正為了他的健康而「痛不欲生」。
他心裡那點因為被欺騙而升起的怒火，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和我的「孝心」表演給澆滅了。
他甚至開始覺得，我是真的在為他好。
我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一片冰冷的平靜。
你看，多簡單。
摧毀一個人的精神，有時候，只需要一張紙就夠了。
而我，只是遞出了那張紙而已。
這場戲的序幕，落下了。
真正的好戲，從現在才開始。
我沒有給他任何緩衝和反應的時間。
宣布進入「一級戰備狀態」的命令，是在當天晚上飯前下達的。
裴建國還沉浸在對疾病的恐懼中，精神恍惚。
我則像一個雷厲風行的將軍，立刻展開了行動。
第一步，清掃「戰場」。
我衝進廚房，拉開冰箱門。
那些我親手買回來的五花肉、豬蹄、香腸、臘肉，被我毫不留情地全部扔進了垃圾袋。
儲藏櫃里的各種點心、糖果、餅乾，無一倖免。
他藏在床頭櫃里的那幾包好煙，還有我給他買的高度白酒，也全都被我搜刮出來，堆在了門口。
裴建國看著那些他心愛的食物和煙酒被我像垃圾一樣處理掉，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但看到我通紅的眼眶和「為了你好」的決絕表情，又把話咽了回去。
他被我白天的表演鎮住了，暫時喪失了反抗的能力。
當晚的飯桌上，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往日裡豐盛的四菜一湯不見了蹤影。
取而代之的，是三樣東西。
一盆水煮西蘭花，綠得刺眼，上面連一滴油都看不到。
一盤清蒸冬瓜，寡淡無味，仿佛能照出人影。
還有一碗褐色的燕麥飯，散發著一股草料的味道。
裴建國看著眼前的飯菜，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他拿起筷子，夾了一根西蘭花，放進嘴裡咀嚼了兩下，那索然無味的感覺讓他差點吐出來。
「這……這就吃這個？」他終於忍不住了，抬起頭質問我，聲音裡帶著虛弱的怒氣。
我放下碗筷，臉上立刻浮現出沉痛和堅毅的表情。
我沒有說話，只是起身走回房間，拿出了那份體檢報告。
我將報告在他面前「啪」地一聲攤開，指著上面那些紅色的箭頭。
「爸！您還想吃紅燒肉嗎？」
我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釘子一樣砸進他耳朵里。
「重度脂肪肝！」
我用手指重重地戳著那幾個字，聲淚俱下。
「高血脂！總膽固醇 7.8！甘油三酯 5.2！正常值上限才 1.7！您超了三倍！」
「醫生說了！您現在就是一顆行走的定時炸彈！再像以前那麼吃下去，不是中風就是心梗！您是想躺在床上讓我喂飯，還是想直接進火葬場！」
最後幾個字，我幾乎是吼出來的。
我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配合著我因為激動而漲紅的臉，營造出一種為了父親的健康不惜一切的悲壯感。
裴建國被我這番話徹底鎮住了。
他看著報告單上那些觸目驚心的數據，又看看我這張「痛心疾首」的臉。
他想發火，卻發現自己理虧。
畢竟，我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以他的健康為出發點。
「為你好」這三個字，是世界上最堅固的道德枷鎖。
他啞口無言，只能拿起碗，默默地扒拉著那碗難以下咽的燕麥飯。
我坐回他對面，也開始小口地吃著水煮青菜，臉上是「陪你共渡難關」的決然。
但我的心裡，卻在冷笑。
爸，這才只是開始。
你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我要讓你用另一種方式，慢慢品嘗。
從今天起，這個家，我說了算。
你的嘴，你的胃，你的生活，都將由我全面接管。
歡迎來到，我的健康地獄。
發零花錢的日子，如期而至。
這個月，裴建國過得苦不堪言。
每天的飯菜都是水煮系列，偶爾改善伙食，也不過是清蒸魚或者白灼蝦，鹽都放得極少。
他瘦了，但不是健康地瘦，而是被餓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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