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天,我七十大壽,在福滿樓訂了十桌,你和小浩記得早點到啊。」
「知道了,爸。」
我平靜地應著。
「還有啊,」公公頓了頓,語氣變得意味深長,「這次辦壽宴,你小叔子剛搬家,手上緊,花了不少錢。你們是大房,可得多出點力,禮物準備得像樣點,別讓我在親戚面前丟了面子。」
他的話里,每一個字都在暗示,在施壓。
絲毫不提躺在病床上的我父親。
仿佛那份「像樣」的厚禮,比我父親的健康重要得多。
「知道了,爸,您放心。」
我嘴上順從地答應著,心裡卻已經開始飛速地盤算。
掛掉電話,我看著窗外灰濛濛的天,心裡一片清明。
這個家,這個所謂的「家人」,已經不值得我再付出半分真心。
晚上,等父親睡熟後,我拿出手機。
我沒有再像之前那樣,瘋狂搜索各種護理知識和病友經驗。
我打開了瀏覽器,輸入了幾個關鍵詞。
「環球旅行路線推薦。」
「單人長途旅遊注意事項。」
「旅遊合同範本。」
螢幕的光照在我的臉上,映出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
當看到一個「犒賞自己,三十天環球發現之旅」的宣傳語時,我的指尖停住了。
眼中,閃過一絲久違的光芒。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閨蜜周晴打來的視頻電話。
我接通了。
「林舒!你瘋了!張浩那個混蛋這麼對你,你還不離婚?你是不是傻!」
周晴的大嗓門隔著螢幕都能震得我耳朵疼。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知道全部內情的人。
我看著她氣得通紅的臉,竟然笑了出來。
「快了。」
我說。
「別急。」
周晴愣住了,她大概從未見過我如此平靜的樣子。
「你……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我把攝像頭轉向病床上熟睡的父親,「只要我爸沒事,我就沒事。」
父親的呼吸平穩,只是眉頭依舊微蹙著。
他心疼我。
即使在睡夢中,他也在心疼他這個不成器的女兒。
我輕聲安慰他,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爸,你放心。」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是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但不是在這裡。
而是在我為自己鋪設的,全新的道路上。
公公的七十大壽,在城裡最高檔的福滿樓舉行。
宴會廳里燈火輝煌,賓客雲集,每一張臉上都洋溢著虛偽而熱絡的笑容。
張浩一家人站在門口迎賓,個個滿面紅光。
婆婆王蘭穿著一身定製的暗紅色旗袍,手腕上戴著個成色極好的翡翠鐲子,正拉著一個遠房親戚的手,炫耀著小兒子張偉的新房有多麼氣派。
「……一百六十平的大平層,全款!我跟你們說,我這小兒子,就是有出息!」
她的聲音尖銳而得意,目光時不時地掃過不遠處的張偉夫婦,滿是驕傲。
而張浩,我的丈夫,就站在她身邊,像個盡職盡責的跟班,臉上掛著與有榮焉的傻笑。
我穿著一身簡單的連衣裙,安靜地坐在角落裡,與這片喧囂和浮華格格不入。
我看著他們,就像在看一出與我無關的滑稽戲。
很快,祝壽環節開始了。
親戚們一個接一個地上去送禮,說著千篇一律的吉祥話。
輪到我們了。
張浩走到我身邊,不耐煩地催促道。
「到我們了,快點,準備好的紅包呢?」
我沒有動。
婆婆王蘭的目光,像兩道探照燈,直直地射了過來。
她笑盈盈地,當著所有人的面,對我開了口。
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幾桌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小舒啊,我知道你爸那邊要花錢,這我們都能理解。」
「但咱們家的孝心也不能少,對不對?」
「你公公辛苦了一輩子,就盼著今天。」
「我們可都等著看你的心意呢。」
話音剛落,所有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審視,有幸災樂禍。
我成了全場的焦點。
一個剛剛經歷了父親重病,被丈夫拋下,現在又被婆家當眾逼著「表孝心」的可憐女人。
張偉和他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妻子,正坐在一旁,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得意洋洋,仿佛在等著看我的笑話。
這場精心策劃的道德審判,終於來到了最高潮。
張浩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咬著牙對我說。
「林舒,你還在磨蹭什麼!趕緊把紅包拿出來!你想讓我在親戚面前把臉都丟盡嗎?」
你的面子。
我心裡冷笑。
你的面子,你自己掙。
我慢慢地站起身,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沒有走向張浩,而是徑直走向了主桌。
我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我從隨身的包里拿東西。
但那不是一個厚厚的紅包。
而是一份摺疊得整整齊齊的文件。
眾人的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張浩的眼神里充滿了不解和一絲慌亂。
婆婆王蘭臉上的笑容,也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消失了。
我走到了主桌前,公公正襟危坐,享受著眾星捧月的尊崇。
我沒有看他,而是從容地拿出了我的手機。
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我解鎖螢幕,點開了銀行的 app,然後調出了一條剛剛完成的支付記錄。
我將手機螢幕轉向公公,聲音不大,但清晰得足以讓整個宴會廳都聽見。
「爸,十萬塊,已經付過去了。」
全場一片譁然。
十萬!
所有人都被這個數字震驚了。
親戚們開始交頭接耳,看向我的眼神從看笑話變成了驚嘆。
婆婆王蘭的臉上閃過一絲貪婪和得意,她大概以為這錢是給她的寶貝小兒子的。
張浩也明顯鬆了一口氣,臉上重新浮現出那種虛榮的滿足感,仿佛這十萬塊是他拿出來的一樣。
公公渾濁的眼睛裡也迸發出精光,他清了清嗓子,正準備說幾句場面話。
但我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我不等任何人反應過來,將那份列印好的文件,「啪」的一聲,拍在了鋪著紅色桌布的圓桌上。
那聲音在瞬間安靜下來的大廳里,顯得格外響亮。
我迎著所有人震驚、錯愕、不解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
「爸,這是我給您的禮物。」
「一張為您兒媳婦,也就是我,支付了十萬塊費用的環球旅遊合同。」
「為期一個月,明天出發。」
我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臉色由紅轉青,再由青轉白的張浩和王蘭。
最後,我的視線落回到了目瞪口呆的公公身上,扯出一個冰冷的微笑。
「這一個月,就讓您最孝順的好兒子,好好在家裡伺候您吧!」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整個宴會廳,落針可聞。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臉上是活見鬼一樣的表情。
公公張著嘴,像是被魚刺卡住了喉嚨。
婆婆王蘭那張精心描畫過的臉,瞬間扭曲,血色盡失,精彩紛呈。
而張浩,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眼睛瞪得像銅鈴,那表情仿佛在說:你瘋了?
是的,我瘋了。
是被你們這群自私自利的劊子手,這群趴在我身上吸食血肉的成年巨嬰,給活活逼瘋的。
我不再看他們任何一個人。
說完那段我排練了無數遍的宣言,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釋放和暢快。
我轉身,邁開腳步,走向宴會廳的大門。
我的背挺得筆直。
身後,終於爆發出張浩氣急敗壞的怒吼。
「林舒!你給我站住!你瘋了!」
我沒有回頭。
一步都沒有。
這場鬧劇,該結束了。
我的新生,從這一刻開始。
我沒有理會身後的驚天喧譁,徑直走出了福滿樓。
門口的冷風一吹,我混沌的大腦清醒了許多。
路邊,一輛我早就約好的車在等著我。
車門打開,我坐了進去,對司機說。
「去機場。」
我那個小小的行李箱,早就在幾個小時前,就寄存在了機場的儲物櫃里。
車子平穩地啟動,將那座金碧輝煌但內里早已腐爛的酒樓,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手機開始瘋狂地震動。
是張浩。
我按了靜音,看著螢幕上那個名字一次又一次地亮起。
緊接著,是簡訊的提示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