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繞開他，徑直走向門口。
「林秀蘭！」
周凱在背後氣急敗壞地吼著我的名字。
我腳步一頓，但沒有回頭。
我打開門，走了出去，然後輕輕地把門帶上。
將那些刺耳的質問和抱怨，都關在了門後。
清晨的樓道里很安靜，陽光從窗戶里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道光斑。
我提著行李箱，一步步往下走。
從未有過的決絕。
在樓下的小花園，我遇到了晨練回來的老鄰居張姨。
「秀蘭？你這是……要去哪兒啊？」張姨看著我手裡的行李箱，一臉驚訝。
張姨是我幾十年的老鄰居，也是我唯一能說得上話的朋友。
看到她關切的眼神，我一直強撐著的堅強，瞬間崩塌了。
昨天在飯桌上沒流的眼淚，此刻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張姐……」我一開口，聲音就哽咽了。
張姨趕緊拉著我到旁邊的石凳上坐下，拍著我的背。
「怎麼了這是？受什麼委屈了？跟姐說。」
我把昨天飯桌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張姨。
從王倩要求加錢，到周凱變本加厲要五千，我越說越覺得心寒，眼淚也越流越凶。
張姨聽完，氣得臉都白了。
「這對白眼狼！簡直不是人！一個月給你留一千？他們怎麼說得出口的！」
她義憤填膺地罵著，比我自己還要激動。
「秀蘭，我早就跟你說過，你就是太心軟了！你把他們當寶，他們把你當草！你看看你現在，都成什麼樣了！」
張姨指著我的頭髮，我的衣服，滿眼都是心疼。
「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得為自己活一次！」
「為自己活……」我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眼淚模糊了視線。
「對！為自己活！」張姨的聲音斬釘截鐵，「他們不是嫌你沒花銷嗎？那你就花給他們看！你有錢有閒，幹嘛不去旅旅遊，散散心？世界那麼大，你還沒好好看過呢！」
旅遊？
這個詞對我來說，太遙遠了。
遙遠得像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但張姨的話，像一道光，猛地照進了我灰暗的人生。
是啊，我為什麼不能去旅遊？
我憑什麼要在家給他們當牛做馬，還要被他們嫌棄壓榨？
我的錢，是我辛辛苦苦一輩子攢下來的，我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我猛地擦乾眼淚，從石凳上站了起來。
「張姐，你說的對。」
我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
那是一種叫做「自我」的光。
我跟張姨道了別，沒有回家，甚至沒有去任何地方停留。
我提著那個小小的行李箱，直接打車去了市中心最大的一家旅行社。
「您好，我想報個團。」
「請問您想去哪裡呢？」前台小姐笑著問。
我看著牆上掛著的世界地圖，深吸了一口氣，指著最遠的那條線路。
「這個，環球旅行團，還有名額嗎？」
前台小姐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我一個看起來如此樸素的老太太，會選擇最貴最長的線路。
「有……有的。您確定嗎？這個團費用比較高，時間也比較長。」
「我確定。」
我從包里拿出銀行卡，遞了過去。
「刷卡。」
當 POS 機吐出長長的簽購單時，我感覺自己積壓了半輩子的怨氣和委屈，都隨著那串數字煙消雲散了。
我的心，從未有過的輕快和堅定。
這一次，我不是誰的母親，也不是誰的婆婆。
我只是林秀蘭。
一個要去看看世界的，自由的林秀蘭。
我的第一站，是巴黎。
當我站在艾菲爾鐵塔下，看著這座聞名世界的建築時，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激動。
同行的團友幫我拍了張照片，照片里的我，笑得像個孩子。
晚上，我品嘗了地道的法國大餐，精緻的菜肴，醇香的紅酒，這一切都像在夢裡。
我將晚餐的照片，連同我在鐵塔下的合影，一起發了第一條朋友圈。
定位：法國，巴黎。
配文很簡單：世界很大，出來看看。
發完之後，我便關掉了手機，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場遲來的旅行中。
第二天，當我打開手機時，發現有幾十個未接來電，全都來自周凱和王倩。
微信里，更是塞滿了他們的信息。
「媽！你跑哪兒去了？你哪來那麼多錢去旅遊？」
「林秀蘭你瘋了嗎？有錢不知道補貼家裡，跑出去亂花？」
「你馬上給我回來！聽見沒有！」
「房貸怎麼辦？小寶的早教班怎麼辦？你是不是想看著我們死！」
那些文字，充滿了驚愕、憤怒和理直氣壯的質問。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心中毫無波瀾，只覺得諷刺。
我沒有回覆任何一條。
我只是平靜地打開他們的頭像，點擊，然後按下了那個「刪除聯繫人」的選項。
世界，瞬間清靜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徹底放空了自己。
在羅馬的許願池前投下硬幣，在威尼斯的水城裡乘坐貢多拉，在瑞士的雪山下呼吸清冽的空氣。
我結識了很多新朋友，有和我一樣退休出來看世界的大姐，也有充滿活力的年輕人。
我們一起拍照，一起品嘗各國美食，一起分享彼此的故事。
我發現，原來我的生活可以如此多姿多彩。
原來，不圍著兒子兒媳轉的日子，可以這麼輕鬆快樂。
我的臉上重新有了笑容，是那種發自內心的，舒暢的笑。
而我不知道的是，在我享受著陽光和自由的時候，我那個家裡，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沒有了我的三千塊補貼，周凱和王倩的生活品質直線下降。
周凱一個月工資剛夠還房貸，王倩在超市那點微薄的收入，根本撐不起他們之前習慣了的消費水平。
他們不敢再隨便點外賣，不敢再買新衣服，甚至連超市裡的進口水果區，都要繞著走。
巨大的落差，讓兩人之間的矛盾迅速爆發。
「都怪你！非要貪心去要四千塊！現在好了，一分錢都沒有了！」周凱在家裡對著王倩大吼。
「怪我？要不是你個廢物，連自己媽都搞不定，我們用得著這樣嗎？還不是你更狠，張口就要五千！」王倩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反唇相譏。
爭吵，成了他們生活的常態。
家裡沒人打掃，外賣盒子堆得到處都是，一片狼藉。
爭吵過後，周凱又開始瘋狂地給我發簡訊。
因為微信被拉黑，他只能通過最原始的方式聯繫我。
「媽，我錯了，我不該跟你那麼說話。」
「媽，你回來吧，我們不能沒有你。」
「媽，我保證以後一定好好孝順你，只要你回來，錢的事我們再也不提了。」
一條條簡訊，充滿了懺悔和乞求。
我在西班牙的陽光下，戴著墨鏡，喝著果汁，看著這些遲來的道歉。
內心平靜得像一泓古井，甚至覺得有些好笑。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當我的付出被視作理所當然時，他們心安理得。
當我收回這一切時，他們才想起來我是他們的母親。
可惜，太晚了。
我不是來這個世界開慈善堂的，更不是任人予取予求的搭夥夥伴。
我的心，已經在那個飯桌上，被他們親手殺死了。
我平靜地刪掉了所有的簡訊，繼續我的旅程。
遠方的家，那些雞飛狗跳，與我何干？
我和周凱王倩的這場拉鋸戰，很快就在親戚鄰裡間傳開了。
沒有了我的補貼，又過慣了大手大腳的日子，他們的信用卡很快就刷爆了。
為了還債，他們開始四處借錢。
電話打遍了所有的親戚，可這一次，沒人願意幫他們。
「你們還有臉借錢？秀蘭姐對你們多好，你們是怎麼對她的？白眼狼！」
「活該！沒錢就自己去掙，別來找我們！」
親戚們的冷嘲熱諷，讓他們碰了一鼻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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