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條理清晰，冠冕堂皇，仿佛這一切都是天經地義，反而是范梅香在不近情理地吵鬧。
范梅香氣得渾身發抖，她指著那張紙：「為我好？為樂樂好？徐剛，你摸著良心說，這真的是為我們好？這分明是防賊一樣防著我！是把我當成你們的附屬品！我的退休金怎麼處置是我的自由！我帶了大半輩子孩子，難道還不會帶自己的親外孫？連出門都要申請，跟誰交往都要被限制，我還有沒有一點自由和尊嚴？」
她的聲音驚動了浴室里的徐薇。徐薇匆忙擦著頭髮跑出來：「怎麼了？媽，怎麼了？吵什麼呢？」
范梅香把那張紙狠狠拍在茶几上，胸口劇烈起伏，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強忍著沒掉下來。「薇薇！你看看！你好好看看你丈夫擬的好協議！」
徐薇拿起紙，快速瀏覽著，臉色漸漸變得蒼白和尷尬。她看向徐剛，語氣帶著埋怨：「徐剛！你……你怎麼真把這個拿出來了？我不是說了再商量嗎？」
徐剛皺了皺眉，語氣冷了下來：「商量什麼？早晚都要說清楚的。規矩立好了，對大家都好。媽，您也是明事理的人，現在大城市生活壓力大，我們年輕人不容易。您既然來幫忙，就應該全力支持我們，而不是給我們添麻煩。」
「添麻煩？」范梅香重複著這三個字，心像被冰錐刺中，痛得發麻。原來她所有的付出和愛，在女婿眼裡，只是「不添麻煩」而已？甚至可能還是一種麻煩？
她看著女兒，希望女兒能為自己說句話。徐薇卻避開她的目光，低下頭，手指絞著衣角，聲音細小：「媽……徐剛他……他也是為了這個家考慮……有些地方是有點……但我們可以再改改……」
女兒的態度像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范梅香所有的期望和堅持。她明白了，在這個家裡，女兒做不了主，甚至可能默認了丈夫的行為。她在這裡，只是一個被提防、被算計、被要求無限奉獻卻得不到尊重和理解的「外人」。
巨大的失望和心寒席捲了她。她看著那扇緊閉的臥室門，裡面睡著她疼到心坎里的外孫。又看看眼前這對年輕的、表情各異的夫妻。
那個夜晚，空氣凝固得像冰。她沒有任何爭吵的力氣了，心灰意冷到極點。
第四章：決絕離去
范梅香沒有再看女兒和女婿一眼。
她一言不發，猛地站起身，徑直走向客房——那個她來了之後精心布置，以為會住上很久的臨時居所。
她的動作快得幾乎帶風，胸腔里堵著的那團怒火和悲涼，驅使著她必須立刻做點什麼，否則就要爆炸。
「媽……」徐薇在她身後怯怯地叫了一聲，帶著哭音。
徐剛的聲音則顯得冷靜甚至有些不悅：「媽，您這是幹什麼？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這麼晚了……」
范梅香「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隔絕了所有聲音。好好說？跟一個拿出這種協議的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她打開衣櫃，拿出自己帶來的行李箱。開始機械地、快速地收拾自己的東西。衣服、洗漱用品、給樂樂買的小玩具、那本還沒讀完的書……她一件件塞進去，動作又快又急，帶著一種決絕的力道。
手指碰到那對給小樂樂買的小銀鐲，冰涼的觸感讓她停頓了一秒。淚水終於忍不住，大顆大顆地砸落在手背上，滾燙。但她立刻抹掉眼淚，狠狠地把銀鐲塞進箱子夾層。
不能哭，至少不能在這裡哭。為不值得的人流淚，是最大的愚蠢。
門外，傳來壓低聲音的爭執。是徐薇和徐剛。
「你都寫了些什麼！你怎麼能這樣！」徐薇帶著哭腔。
「我哪樣了？我說的不是事實嗎？她既然來了，吃我們的住我們的，難道不該有所表示？立下規矩以後才少矛盾！你看你媽那脾氣……」徐剛的聲音理直氣壯。
「可她是我媽啊！」
「是你媽就更應該體諒我們！現在雇個靠譜保姆多少錢？要求多少？我媽要不是身體不好，想來我還不一定同意呢……」
爭吵聲像針一樣刺穿著范梅香的耳膜。女婿的話徹底撕碎了最後一絲溫情脈脈的偽裝。原來，在他心裡，她連保姆都不如，只是一個需要嚴格管理和榨取價值的「自帶乾糧的勞動力」。
她加快了收拾的速度，心冷得像一塊鐵。
收拾好一切，她看了看時間，凌晨一點。這個時候沒有火車了。但她一分鐘都不想在這個令人窒息的房子裡多待。
她拿出手機，預訂了附近最近的一家快捷酒店。然後，她拉開門，拉著行李箱就往外走。
客廳里的爭吵戛然而止。徐薇驚慌地跑過來：「媽！您這是要去哪兒？這麼晚了！」
徐剛也站了起來，皺著眉，臉上帶著不解和一絲不耐煩：「媽，您別耍脾氣行不行？這大半夜的，鬧出去像什麼話？」
范梅香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們。她的目光從未如此冰冷和銳利，看得徐薇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我耍脾氣？」范梅香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卻帶著巨大的力量，「徐剛，你看清楚了。我不是你的員工，不需要遵守你的霸王條款。我是范梅香，是徐薇的母親，是樂樂的姥姥，但我首先是我自己。」
「我的退休金，我自己支配。我的時間，我自己安排。我的尊嚴，誰也別想踐踏！你們家的『福氣』，我享不起。」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女兒慘白的臉：「薇薇，你長大了，有自己的家了。媽希望你過得好。但今天我才明白，我這個媽，在你這個家裡，是多餘的。以後……你們好自為之。」
說完，她毫不猶豫地拉起行李箱，擰開門把手，決絕地走進了深夜的寒風中。
「媽！」徐薇哭著要追出來。
卻被徐剛一把拉住：「讓她走！這麼任性，走了就別回來！我看她能把孩子丟給誰！」
沉重的防盜門在身後「咔噠」一聲關上，徹底隔絕了門內的一切，也隔絕了范梅香對這座城市、這個小區、這個小小的「家」最後的一絲留戀。
夜風很冷，吹在她濕漉漉的臉頰上。她挺直脊背，一步步，堅定地走向小區大門，一次都沒有回頭。
從那天起，她的生活徹底改變了軌道。
第五章：寒夜獨行
冰冷的夜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范梅香卻感覺不到太多的寒冷，內心的灼痛壓倒了一切。
她拉著行李箱，輪子在寂靜的小區路面上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夜顯得格外突兀和孤單。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更添了幾分孤寂。
保安亭的保安好奇地探出頭看了看她，似乎疑惑這麼晚了一位老人拖著行李要去哪裡。范梅香低下頭，加快了腳步，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恥感湧上心頭。她一輩子要強，從未如此狼狽。
好不容易走到小區門口，預訂的網約車還沒到。她站在寒風中，望著空曠的街道，方才在屋裡的那股決絕和憤怒漸漸被巨大的茫然和無助所取代。
她能去哪裡？酒店只是權宜之計。老家回得去嗎？鄰居們會怎麼看她？當初興師動眾地來幫女兒帶孫子，才多久就灰溜溜地回去了？這臉往哪兒擱？
更重要的是，她想念那個軟軟糯糯的小外孫。此刻他是否睡得香甜？明天醒來找不到外婆，會不會哭鬧？想到樂樂天真無邪的小臉，她的心就像被狠狠揪住，痛得無法呼吸。
淚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湧出。她不是為自己離開的決定後悔，而是為這猝然斷裂的親情感到錐心的疼痛。她付出了全部的愛和期待，換來的卻是一紙冰冷的協議和女婿刻薄的言語。
網約車到了。司機幫她放好行李，看她紅著眼圈，體貼地沒有多問。
坐在溫暖的車廂里，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陌生夜景，范梅香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這座城市很大，很繁華，卻沒有她的立足之地。
到了酒店，辦理入住，走進冰冷的標準間。她癱坐在床上，身心俱疲，卻毫無睡意。手機安靜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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