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顧不上衛東的阻攔,猛地推開門——
然而,門只開了一個縫隙,就被一個巨大的障礙物死死擋住了。
我用力一推,才看清楚,原來是一個巨大的紙箱,被橫放在玄關處。紙箱上印著某物流公司的標誌,看起來像是剛拆封不久。
我從紙箱的縫隙中,看到衛東的背影。他正狼狽地弓著身子,手裡拿著一個黑色的塑料袋,急匆匆地往臥室方向跑。
「衛東!你給我站住!」我大喊一聲,繞過紙箱衝進去。
客廳里,一片混亂。
薇薇蜷縮在米色的布藝沙發上,身上裹著一條厚厚的毯子,即使在夏天,她看起來也冷得發抖。她低著頭,一頭烏黑的長髮遮住了她的臉,肩膀不住地顫抖。
這不是夫妻吵架後的樣子,這更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擊,正在極力壓抑自己的情緒。
我趕緊撲到薇薇身邊:「薇薇!怎麼了?衛東欺負你了是不是?你跟媽說!」
薇薇聽到我的聲音,猛地抬起頭。
她的臉頰蒼白如紙,嘴唇乾裂,雙眼通紅腫脹,眼底布滿了血絲。最讓我震驚的是,她的頭髮似乎比以前稀疏了很多,她的額頭露出了明顯的髮際線。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緊緊地抱住我,把頭埋在我的肩窩裡,發出一聲絕望的嗚咽。
「媽……對不起……對不起……」
「傻孩子,道什麼歉!」我緊緊抱住她,心疼得無以復加。
這時,衛東從臥室衝出來,看到我抱著薇薇,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種混合著絕望和憤怒的複雜表情。
「媽!我說了不用你管!你走!你現在就走!」衛東衝過來,試圖將我和薇薇分開。
「我不走!你不說清楚,我今天就住這兒了!」我堅定地擋在薇薇面前。
衛東氣得胸膛劇烈起伏,他的目光掃過茶几,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我的目光也跟著掃過去。茶几上散落著一些東西:幾本厚厚的醫學書籍、一張揉皺的紙巾、以及一個我從未見過的深棕色藥瓶。藥瓶的標籤上寫著密密麻麻的英文,旁邊還有一串數字編號。
這絕不是感冒藥或者普通的保健品。
衛東的動作很快,他猛地撲向茶几,想要將那些東西收走。
「薇薇,你手裡拿的是什麼?」我忽然注意到,薇薇的右手一直緊緊地攥著,手心裡壓著一張紙。
衛東的身體僵住了。他知道,我已經離真相只有一步之遙。
「媽,那沒什麼!就是一張廢紙!」衛東試圖用身體擋住薇薇的視線。
但薇薇卻在此時,緩緩地鬆開了手。
那張紙帶著她手心的溫度,滑落到沙發墊上,展現在我的眼前。
紙張是醫院的收據,列印得清清楚楚,上面有醫院的名稱,科室,以及一連串我看不懂的治療項目。
我的目光,被最底部那個醒目的金額數字和診斷結果死死地吸住了。
05
收據上的診斷結果,像一把冰冷的刀,瞬間插進了我的心臟。
我顧不得衛東的阻攔,一把將那張收據抓在手裡。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
患者:林薇薇
診斷:惡性腫瘤(胃部早期)
治療項目:化療周期一
繳費金額:¥ 68,000.00
六萬八!這是薇薇最近一次化療的費用!而這個日期,就在一個星期前!
我的腦子「嗡」地一聲炸開了。我瞬間明白了這一個月以來所有的反常:薇薇的消瘦、衛東的隱瞞、家裡的壓抑氣氛、薇薇的「加班」藉口……以及,那五千塊錢的紅包被秒退!
他們不是不缺錢,他們是太缺錢了!他們不想動用我的養老錢,不想讓我捲入這場生死的漩渦!
我看著那張收據,又看向蜷縮在沙發上、早已泣不成聲的薇薇。
她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白領,她只是一個正在經歷病痛折磨、卻要強行偽裝堅強的病人。
衛東見我看到了收據,徹底放棄了遮掩。他頹然地跪倒在地上,雙手抱頭,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
「媽!我求您了!我們不想讓您知道!」
衛東的哭聲,比薇薇的嗚咽更讓我心碎。我的兒子,他一個人扛著這麼重的擔子,他要面對妻子絕症的痛苦,要面對高昂的醫療費,還要面對隱瞞我的煎熬。
我腦海里轟鳴作響,眼前的一切開始旋轉。
我想到薇薇的懂事,她對我的尊敬,她對家庭的付出。我想到衛東每天夜裡偷偷查閱的資料,他眼裡的血絲,他緊繃的神經。
他們為什麼要瞞著我?因為他們怕我承受不住,怕我跟著難過。
這份沉重的愛,這份隱瞞的孝順,此刻化作了最鋒利的刀,刺穿了我所有的防線。
我感覺胸口一陣劇痛,喉嚨里像是被什麼堵住,連呼吸都變得奢侈。
薇薇在哭,衛東在哭。而我,這個剛剛得知真相的母親,身體里的所有力量都被抽空了。
我的手無力地鬆開,收據飄落在地。我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只發出了一個破碎的音節。
緊接著,我的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06
我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臥室的床上,衛東和薇薇一左一右守在床邊,眼睛紅腫得像兩隻桃子。
衛東緊緊握著我的手,聲音帶著哭腔:「媽,您嚇死我了!您感覺怎麼樣?」
我試圖坐起來,頭仍然很沉。我看著薇薇,她的眼神里充滿了自責和驚恐。
「薇薇……」我喉嚨沙啞,叫出了她的名字。
薇薇的眼淚瞬間決堤,她撲到我懷裡:「媽!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瞞著您的,我怕您擔心,怕您受不住……」
衛東也紅著眼,開始向我坦白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一切。
「媽,薇薇確診是上個月。是胃癌早期,但惡性程度比較高,醫生建議立即進行化療,然後擇期手術。」衛東的聲音低沉而痛苦。
「我們一開始就決定不告訴您和親家。您年紀大了,心臟不好,我們怕您受不了刺激。而且,我們想自己把這事扛下來。」
我聽著衛東的話,心裡又酸又痛。我明白兒子的心意,他想保護我,但這種保護,卻讓我感覺自己被排除在了家庭的核心之外。
「所以,你們才秒退我的紅包?」我問。
「對,媽。」衛東低下頭,「您那 5000 塊錢,我知道是您平時省下來的。我們現在雖然急著用錢,但那是您的養老錢。我們不能動。更何況,一旦收了,您肯定會問,我們遲早會瞞不住。」
衛東告訴我,他們最近這段時間,一直在偷偷變賣手頭的股票和理財產品。薇薇的「加班」,其實是去醫院做檢查和第一次化療。
「薇薇她……她甚至跟我提了離婚。」衛東聲音哽咽,「她說她不想拖累我,她說如果人財兩空,至少我還能有重來的機會。」
我看著虛弱的薇薇,看著她眼裡的絕望和恐懼。作為一個母親,一個婆婆,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她放棄生命?
「胡鬧!簡直是胡鬧!」我猛地坐起來,厲聲呵斥道。
「薇薇,你是我兒子明媒正娶的媳婦!你不是什麼外人!什麼叫拖累?你是我兒子的命,也是我的半個女兒!我張秀蘭的兒媳婦,就算生病,我們全家也得一起面對!」
我的態度強硬,讓衛東和薇薇都愣住了。他們可能沒想到,我不是只會哭著暈倒的脆弱老太太。
「媽,我們已經決定了,把這套房子賣掉。」衛東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堅定,「雖然化療費用高昂,但只要能治好薇薇,我們寧願重新開始。」
賣房!衛東和薇薇為這套房子付出了多少心血,我一清二楚。這是他們奮鬥五年的成果,是他們對未來生活的全部寄託。
「不行!絕對不行!」我立刻反對,「賣了房,你們住哪兒?薇薇需要一個穩定的環境養病!不能賣!」
我強撐著身體下床,走到我的隨身背包旁,拉開拉鏈,掏出了一個用紅布包著的小存摺。
這是我這幾十年的全部積蓄,除了給衛東買房的首付,剩下的錢,我一直沒有動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