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不到八個月,夫君硬撐著六十歲的身體,娶了當年的小青梅。
他的請柬上,寫著:【四十年天各一方,鴻雁難托相思意。】
我為他生兒育女,為他操持家事,辛辛苦苦地照顧他一輩子。
到頭來,他念著的,竟是小青梅。
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既然如此,重來一世,我便如你所願好了。
娶回家的白月光,一點點地變成白米粒,才更好看,不是嗎?
01
愛了四十年的人要續弦,拐杖敲得震天響,女兒哀求他要顧及我的顏面,他無動於衷,說活人比死人重要。
「我已經老了,快死了。
「在我死之前,我只有這一個心愿,和你慧姨能成為夫妻,將來合葬在一起。
「你娘已經害我們錯過了四十年,你怎麼跟你娘一樣,一點也不懂得體諒我的難處!」
女兒流淚不已,絕望地離去,我看了,心都在泣血。
當初他被退婚,失魂落魄,是我百般鼓勵他,不顧父母的反對嫁了他。
他曾說,若沒有我,他許已是廢人一個。
可現在,他卻說,是我害得他與青梅不得長相廝守。
兒子匆匆而來,他已經在朝為官,有他規勸,我想著孟梁總會顧及。
我期待地看著兒子,希望他能阻止他父親這瘋狂的舉止,可我沒想到,兒子竟贊同孟梁續弦。
「母親已死,父親續弦也是情有可原。
「若不是母親橫插一槓,父親早該與慧姨琴瑟和鳴。
「我們做子女的,當然要體諒父親。」
在他的口中,我仿佛是棒打鴛鴦的惡毒女人,他的父親則不得不委曲求全。
多麼可笑,我為這個家奉獻了四十年,比不過一個四十年未見的女人。
如我一般的,老女人。
02
我眼睜睜地看著孟梁一點點地準備聘禮。
十里紅妝,明明六十歲的人,卻宛如十幾歲的少年。
「慧娘喜歡明珠,這個加上。
「慧娘最討厭芍藥。
「把這些芍藥全部拔掉。」
他親手清除掉我留在府里的痕跡,甚至連一盆花也不放過。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他為慧娘憂,我因他而變得可怖。
我憤怒地飄來飄去,試圖阻攔。
可我已經死了,只能如同一陣風一樣地穿梭人群之中。
沒有人感覺得到我,就像我在孟梁心中的地位。
空空如也。
我看著他在請柬中邀請賓客,上面寫著:【四十年天各一方,鴻雁難托相思意。】
相思意,相思意……
他念了那個女人四十年!那我算什麼?
他寫完請帖,還去了祠堂,在我的牌位前上了幾炷香。
「秋氏,你不要怪我續弦。
「與你成婚這幾十年,我與你話不投機,情緣淡薄,你古板無趣,又不懂得詩詞歌賦,我實在忍你夠久。
「你放心,你是我子女的母親,正妻之位仍是你的,慧娘是續弦,但到了你這裡,也是要行禮的。
「只是,我百年之後,必須與慧娘合葬,不能生同衾百年,我必須與她死合穴,這是你欠我的。」
我聽得目眥欲裂,整個人被一陣黑氣圍繞。
我欠他的?我欠他什麼?
我欠他為他生兒育女?我欠他為他操勞一生?
種種不甘充斥心中,我再也忍不住,指化利爪破風般地伸向孟梁的脖子。
可下一瞬,我竟落到一個溫暖的懷抱。
03
入目,竟然是孟梁放大的臉。
年輕的孟梁。
他將我攬在懷裡,近得我能聽到他的心跳聲。
這是,我與孟梁初見之時。
我在橋上不小心崴了腳,他從旁經過,扶住了我。
從此,一見孟郎誤終身。
我眼睛瞪大,下一瞬,狠狠一巴掌甩在他的臉上。
「哪裡來的登徒子!
「給我打!」
憤怒和委屈積壓心裡,話剛說完,我便紅了眼眶。
幾個家僕挽著袖子靠近,不等孟梁反應,拳頭便如雨點般地落下。
孟梁抱著頭「哎喲哎喲」地交換,言語不清的解釋湮沒在叫痛聲中。
看著他挨打,我說不出的暢快。
老天有眼,竟讓我重來一世。
不是要娶小青梅嗎?不是惦記人家一輩子嗎?
我這輩子,定要讓你得償所願,好好讓地你和小青梅恩恩愛愛。
只是,孟梁,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
04
直到孟梁被打得鼻青臉腫,我才命人停下。
孟梁眼都擠在一起,紅腫不堪:「可是小生哪裡得罪了姑娘?」
「小生只是好心地幫了姑娘一把,姑娘怎麼能打人呢?」
我冷笑,我不只會打人,我還會殺雞殺魚,還會宰豬宰牛。
在孟家,我算是把一輩子都不會吃的苦全吃了一遍。
就因為他的一句「我不喜歡呼奴喚婢,嬌生慣養的人」,我遣散了所有奴婢,親自洗衣做飯。
因為他說喜歡溫婉賢淑的女子,我硬生生地逼得自己各種守規矩,整日老氣橫秋,沒半點當姑娘時的瀟洒肆意。
可孟梁,他不配!
「本姑娘何時說過需要你幫?
「你往這裡看看,本姑娘左右皆有奴僕,沒有你,也有我的奴婢扶著我。
「哪裡就需要你獻殷勤了?
「莫不是你得知本姑娘的身份,這才特意藉機攀附吧?」
孟梁這人,極其自傲,窮講究,明明最愛享受,還偏要清高,最怕人家說他攀附權貴。
果然,聽我這麼一說,他立馬生氣了。
「姑娘不知感恩便也罷了,竟如此粗魯,當真是有辱斯文!
「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卻動不動地喊打喊殺,哪裡有半分當女子的樣子?當真是小生看走了眼。」
有辱斯文?
當年他吃我的,喝我的,就不有辱斯文了?
至於當女子的樣子?女子什麼樣子?溫婉嫻靜嗎?我前世倒是做到了,卻被說古板無趣。
真是可笑。
「何止是你看走眼。
「我看公子穿著也是個讀書人,合該也是個正人君子,沒想到竟是這般低劣。」
我話不饒人,孟梁被激怒,又無可奈何,氣沖沖地丟下「好男不跟女斗」。
還警告我莫欺少年窮,遲早有一天他會高中。
他不提,我倒是差點忘記。
我「呵呵」冷笑,高中?這輩子他做夢去吧!
05
我一瘸一拐地回到家中,母親看得直流淚,大夫為我看診,我疼得齜牙咧嘴,父親在旁一再叮囑大夫要輕點。
「我們家柯兒從小嬌生慣養,哪裡受過這樣的苦?」
我終於忍不住,淚如決堤。
不是的,阿娘阿爹,你們的柯兒前十七年如活在蜜罐里,不知苦為何物。
後四十年卻如同在枯草中尋找花蜜的蜂蝶,去琉璃碴里舔一口蜜。
阿娘不知所以,還以為我是因疼痛而哭,摟著我止不住地安慰。
我擦了擦眼淚,問了阿爹秋家私塾的事情。
秋家以商賈起家,到父親這代,大伯仕途,父親沒有讀書的材質,便早早地接了家業經營。
為了大伯,也為了子孫後代,阿爹花了很大的力氣培養讀書之人,大多數是窮苦出身,孟梁便是其中一個。
他家境貧寒,又酷愛讀書,但天賦卻欠缺些,要不然也不至於年近弱冠還連個秀才都沒考中。
阿爹見他儀表堂堂,又張口閉口正人君子,便覺得此人有才,免他束脩讓他得以進私塾。
可這輩子,他休想。
「阿爹可認得一個叫孟梁的?」
阿爹詫異,點了點頭:「難道柯兒也認得這個孟梁?」
我「呸」了一口:「女兒倒情願從未識得他。」
阿爹怒意爬上眉頭:「可是他欺辱了你?」
我搖搖頭,示意阿爹放寬心,將今日之事與阿爹說了一遍。
「阿爹資助私塾貧寒學子,是美名一樁,但也應該對其品行進行考察,若是學識好但品行一般,將來做了官也是害了百姓!」
阿爹點點頭,但又有些猶疑:
「可爹已經答應孟梁進私塾了,這會兒倒不好出爾反爾了。」
到底是慢了一步,不過還不晚。
我恨聲說道:「孟梁要進秋家私學,可以,但一應花銷,夫子束脩,必須他自己負責。」
前世,父親替他準備頗多,又有我在旁幫助,他在私塾過得無比自在,還結交不少富家貴族子弟,每日裡張口閉口金銀都是阿堵物,一心只讀聖賢書。
他這麼討厭金銀,我自然要為他驅除。
只是沒了錢,我真好奇他該如何在一堆富家子弟中存活。
06
我告訴阿爹,我要經商。
孟梁總對商賈鄙夷不屑,覺得商賈粗鄙,地位低下,不許我拋頭露面,硬是逼著我將父母給我的嫁妝鋪子賣掉。























